亲历中非共和国政权交替

王四法大使陪同博齐泽总统主持体育场项目开工仪式

帕塔塞总统接受国书后与作者亲切交谈

◆反政府军甚至扒掉专家脚上的休闲鞋。我专家反抗了一下，他们居然开枪示警，弹头打在地上乱蹦，所幸未伤到人身。

◆我不失时机地邀请博齐泽总统视察我多个合作项目，达到坚定其加强与我合作的决心。他在参观后十分感动地说，想不到中国人是如此真诚地帮助我们建设。

◆总统在致词中则首次亲口承诺坚持一个中国立场。在授勋仪式和宴会上，总统两次主动与我拥抱。

博齐泽的部队两度进攻首都

2001年4月，正当我准备出使中非共和国时，中非于5月28日发生了未遂政变。

6月，中非局势尚不明朗，国际机场关闭。部领导指示，鉴于中非政局动荡，前方急需大使坐镇。一俟航班恢复，立即赴任。我深深感到，此刻受命，如履薄冰，但国家利益高于一切。我义无反顾地立下了“守住阵地，不辱使命”的军令状。

7月20日，帕塔塞总统在接受我递呈国书时大加赞赏说，当诸国大使纷纷离馆避难时，中国大使却临危不惧，走马上任。这是贵国政府对中非政府最大的支持，令人感动。

经历了此次政变的帕塔塞总统变得风声鹤唳，疑心很重，开始清理高官，搞得人人自危。其中10月底，帕塔塞总统解除总参谋长博齐泽军职。11月3日，政府试图逮捕博齐泽，遭武装抵抗。5天后，在利比亚军队的帮助下，政府军出动飞机轰炸并占领了博齐泽的大本营，博齐泽逃往乍得。

2002年10月25-26日，博齐泽的部队两度进攻首都。中非政局继续动荡，大有乌云压城之势。

2003年3月13日，帕塔塞夫妇飞赴尼日尔首都尼亚美出席峰会。法国驻中非使馆提前向其侨民发出“三天内不要出门”的警告，我们据此也通知专家组及华侨华人做好防范准备，这几天不要出门，以防不测。14日（星期五），我馆举行向执政党赠送电脑等办公用品的仪式。但他们表示，本周末有危险，物品暂留使馆，如周末平安无事，等下周一再来取。

使馆宿舍外墙也中了数发流弹

15日上午9时许，一友人告诉我，博齐泽的军队已到博阿利，离首都尚有60公里的路程。鉴于离城13公里处的100套经济住房工地人心浮动，要求回使馆避难，我紧急召开领导会议研究对策。我们要求他们坚守阵地，同时答应下午视情与商务参赞王忠余一起去看望大家，安抚情绪并取回其个人贵重物品。我要他们事先将个人物品集中拼装在几个拉杆箱里，以便能装入大使专车的后备箱内。会后，我把有关情况报告“家里”。

下午出发前，反政府军尚未进城。

我和王参赞一人开一辆车到达城郊结合处，城内是中部非洲共同体联军，荷枪实弹，严阵以待；城外是支持帕塔赛总统的刚果兵，虽已是溃不成军，却还在敲诈路人。他们见到我们的“使团”车，其中一辆还挂着国旗，只是劝我们不要出城。但我们坚持要过，他们也就放行了。

当我们到达工地时，专家们一人一只拉杆箱，小车根本装不下。没想到，重新拼装耽误了我们返城的宝贵时间。下午四点左右，我们目睹载着头戴黄丝带标记的反政府军车队飞驶进城。反政府军一路放枪，未遇抵抗，直奔总统官邸及总统府。还有不少反政府军由内线接应，到政府高官家进行追捕及抢劫，总统官邸和议长家被洗劫一空，总理官邸被付之一炬。总统卫队司令的家被抄被烧时，还殃及了一墙之隔的我电台专家组。他们的住地被洗劫一空，反政府军甚至扒掉专家脚上的休闲鞋。我专家反抗了一下，他们居然开枪示警，弹头打在地上乱蹦，所幸未伤到人身。当晚，我们把专家组安置到使馆避难。使馆宿舍外墙也中了数发流弹，我们在院内游泳池里捡到了三个弹头。

我和商务参赞被滞留在工地上

3月15日反政府军进城后，我和商务参赞王忠余被滞留在工地上。当晚，外交部指示要不惜一切代价设法安排大使返回使馆接受新任务。我们在工地成立了应急小组，布置了昼夜值班；把车辆等贵重物品隠藏好；随时保持与使馆联络；合理安排使用库存的粮食蔬菜，做好多坚持几天的准备。王参赞还和专家组领导成立保护工地及大使的小组。他们安排5名复员军人出身的专家保护我的安全，还特意把我的住房安排在宿舍区的中间以防不测。夜黑黑的，远处的村里，反政府军到处抢劫，搞得鸡犬不宁。我们的工地，静静的，倒成了“世外桃源”。我心神不定，不时四处走动，察看情况。5名贴身保镖跟着我，不顾自身的安危，硬把我围在中间。他们这种献身精神令我深受感动。

当晚，我彻夜未眠。每隔半小时，收听一次广播，随时跟踪着形势的进展。深夜，分工坐镇使馆的张国保参赞通过联合国支助处西塞将军联系到了博齐泽的卫队司令，允诺于第二天护送我回馆。

16日凌晨，村里传来了枪声，但反政府军没有到工地来骚扰。时间一分一秒过得漫长、沉重，令我们窒息、焦虑，我们耐心等待着回馆。下午三点过后，有两架飞机从我们头顶掠过，博齐泽返回了班吉。卫队司令给使馆解释说，因忙于安排总统回来，他无暇去接大使，第二天一定办到。好在直到我们离开工地，我们始终没有受到骚扰。看来，反政府军采取了一定的措施来保证我们的安全。

当我的车快到使馆大门时，卫队荷枪实弹

17日上午，总统卫队司令率着武装车队开进了工地。根据我们事先的安排，先由王参赞出面接待司令，由专家组长负责“打点”。然后，由我亲自出面谈具体要求。根据当时的特殊情况，我不忍独自离开工地回馆，未经请示便决定将专家组全部随我撤回使馆。我向卫队司令交涉，要求其安排军队保护好工地。我说，我们专家不顾生命危险，在这里为你们建设，我们专家走时是不能把这些住房打包带走的。这是属于你们国家和人民的财产，你们要负责保护好，不能让人破坏。

回馆的路上很冷清，没有行人，只见到不少被抢被烧的店面、住房。长长的车队由架着机枪的吉普开道，威风凛凛地飞驶着，令人有点恐惧。车里，我静静地思考如何完成新的任务，只有我车上的五星红旗在风中啪啪作响。当我的车快到使馆大门时，卫队荷枪实弹，封锁了大路的两端，司令让我的车直接开进使馆院内。卫队又按我的要求去商务处把在那里坚守的两位同志接回使馆。我知道他俩把自己反锁在屋内，连灯也不敢开，摸黑靠吃罐头食品坚守着岗位。我向司令道别时，提出了要见总统的要求，并互留了联系方式。就这样，我们因祸得福，早于驻乍得的台湾人员与博齐泽接触，赢得了稳住双边关系的先机。我早从外电获悉，当博齐泽从乍得流亡巴黎时，曾会见过台湾人员。当时，台湾考虑到中非政府多变，未明确提供援助的数额，谈判未果。

此后，我多次让卫队司令来馆沟通情况，并于3月25日见到了博齐泽总统。我表示，中方不干涉他国内政，尊重人民选择；愿在“一个中国原则”下，保持与贵国的友好合作关系。如蒙总统确认，中方将安排一位副外长来访。博对我援助如数家珍，给予高度评价，称愿与我保持友好合作关系。

坚守援建项目工地

为切实落实杨副部长的指示，进一步营造两国友好合作气氛，不断巩固双边关系阵地，我想方设法、不失时机地邀请博齐泽总统视察我多个合作项目，达到坚定其加强与我合作的决心。他在参观后十分感动地说，想不到中国人是如此真诚地帮助我们建设。我们在不断打仗，你们却不顾政局动荡，坚持工作，丝毫不受影响，谨向你们致敬。

9月30日，他应邀出席我国庆招待会，此举本身足以进一步表明其对华态度。在招待会上，他改变了以往为安全防范自带饮料食品出席外国招待会的做法，品尝了我们准备的饮食。祝酒时，他见证了其外长再次宣布坚持一个中国立场的讲话。会后，各国大使纷纷与我握手，祝贺我工作取得的积极成果。

10月24日，我陪同总统视察我援建的100套经济住房工地。总统与项目组代表一一握手，并用中文“你好”问候。他听取了情况汇报，察看了室内设施，连声赞赏：“很好，房子造得真漂亮，展现在我们面前的住房，不愧是班吉市最好的一道美丽风景线。”总统请我向中国政府转达其真诚的谢意并高度赞扬了我专家付出的辛勤劳动。他听取我的建议，立即召开现场会，责成其总参谋长组成部队、警察和宪兵联防，增加哨位，加强夜间巡逻，严防偷盗。

12月15日，我陪同总统主持2万人体育场开工仪式。他率多位部长，兴高采烈地主持了我援建的2万人体育场项目开工仪式，亲自启动了混凝土搅拌机的按钮。

博齐泽总统亲自为我授勋并饯行

同月23日，我又代表中国政府向其正式移交了100套经济住房。博齐泽总统在仪式上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他说：“值此机会，我衷心地感谢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自3·15事件以来对我国的无条件支持。感谢中国政府和人民对我过渡政府在财政、物资等多方面的援助以及承诺提供新项目的资金。由于中非国家各种突发事件，使100套经济住房项目的竣工并非易事。尽管中国专家组在身心和物资方面都遭受了严重的损害，仍坚守岗位，不屈不挠地坚持到工程完工。我对他们的特殊功勋深表感激。”

讲话结束后，我亲手将象征此项目的一把挂着红色中国结的银钥匙转交给总统。

12月28日，我奉召回国。临行前，博齐泽总统亲自为我授勋并饯行。他首先与我进行友好谈话，对我的离任表示惋惜，对我为两国友好合作所做的努力表示感谢，祝我在新的工作岗位取得成功。仪式开始，军乐队奏两国国歌，总统亲自为我佩戴勋章，他动情地用双手握住我的手表示祝贺。然后，其他领导人及使节们也一一与我握手致贺。

宴会上，我发表了动情的告别演说。总统在致词中则首次亲口承诺坚持一个中国立场。在授勋仪式和宴会上，总统两次主动与我拥抱，表示感谢与惜别。宴会结束前，总统向我赠送了精美的礼品。至此，我出使中非划上圆满的句号，这让我深感欣慰。

◎文图/王四法（前驻中非共和国大使）